2023年3月26日 星期日

士官長!回憶我在眷村和閩南村的二三事


    「士官長!」這是小時候對村子裡一個外省士官打招呼時用的尊稱。老家住在空軍基地附近,當地有好多個眷村。那個年代,有許多外省籍軍人還在部隊服務,看到當士官的,一律尊稱為「士官長」!

   那時候對於軍人的身分地位懵懵懂懂,但從照相館裡,特別裱框擺放在架子上的軍人照片,大概可以想像一下這些人的「崇高」地位。這些軍裝大禮服的軍士官,往往衣服上有各種顏色不知道甚麼意思的彩色圖案。如果有戴大盤帽的軍官,帽子上也長出誇張的穗花裝飾。對照像館牆上,那些被懸掛張貼上去的家庭照或是嬰兒週歲照。小時候認為,能拍那樣的軍裝照的人一定是很不簡單的人物。

眷村示意圖  攝於馬祖新村

    小時家裡經營小雜貨店,聽著大江南北各地的口音長大,意外練就一個特別的「能力」,那就是能稍微聽得懂各省的鄉音,就算有時聽著有點吃力,但只要他們放慢速度,依稀可以辨識一二。

    這項能力在就讀國中的時候派上用場,那時候學校還有外省籍的年長教師,印象中他們操著濃重的口音,總讓同學們陷入一堆問號。我發現自己竟然能聽懂一些「鄉音」,和其他同學有一點不一樣。後來念大學,還遇過一兩個口音有點重的外省籍講師或是教授。

    老家位在閩南人族群為主要組成的村子,村裡也有一些客家鄉親,他們雖然人數較少,但幾乎都會說一些台語,基本溝通沒有甚麼問題。而做生意的店家和菜販,也多多少少能說上幾句「國語」,甚至是學著說幾句大家南北各省分的「家鄉話」,拉近與外省客人的距離感。

    而上學的路上,有幾排低矮的房子,不是眷村,但住著好幾個外省籍的家庭。也因為這樣,同班同學裡面有幾個是「外省籍」軍人子弟。他們也成為我認識外省人的一個環境,讓我對外省族群的生活多少有一些接觸。

   記得來自外省籍家庭的同學,除了不太會說台語之外,其他部分並沒有甚麼不同。如果要說有甚麼差異的話,是在家庭的布置上。念書的時候,曾經去過同學家,發現他家有特別多紀念酒、獎章或是父親兄長的軍裝照片。客廳裡有胸章、紡織品等裝飾,或是看起來像是來自外國的紀念品。書架上,也有一些軍方出版的戰爭書籍,內容是某某會戰或是軍史。喜歡閱讀的我,曾經因為好奇,借來看看。

攝於龜山的眷村故事館

   雖然同班同學就有外省人子弟,但當時外省族群主要還是住在隔壁村子的眷村。那時兩個村各有一個小學。我住的村子的小學,是閩南籍和客家子弟就讀為主,但也有極少數外省子弟。另外一個村子的小學,據說是空軍子弟學校,曾經只有在基地服務的軍人子女,才能就讀。他們村子裡的非軍人子弟,則是要到隔壁村的國小,也就是我的母校就讀。

示意圖 攝於新竹的眷村故事館

  家中經營的雜貨店,常有機會接觸到「外省」軍人,或是他們的另一半。除了口音之外,要辨識外省家庭其實很容易。他們通常穿得比較講究,女性的頭髮常常打理得很整齊,甚至有化妝。這成為我分辨閩南或客家婦女的線索。

   外省籍家庭買的東西也有些不同,例如做饅頭包子的麵粉,他們一買就是五斤十斤,甚至有人是買一大袋,這一點讓小時候的我目瞪口呆,對他們的購買力印象深刻。我媽媽做生意的時候,也跟他們學做饅頭、包子、麵疙瘩等麵食。小時候家裡有段時間,也經常包餃子吃,或許也跟那群外省媽媽分享的手藝有關。

攝於龜山的眷村故事館

   時間一年一年過去,外省媽媽們也從青春年華,慢慢變老。但始終不變的是他們似乎更懂得生活一些,至少穿搭上或是梳化上更講究一點,或許那就是氣質吧,這一點成為我成長階段,認識世界的一扇窗。裡面是否有一些是飛官的另一半,就不得而知了。還是,他們根本不會到我們村子採買,也不可考了。

   回憶國小的時候,就從長輩或是同學口中,接收到一些隱晦的暗示,叫我們千萬不要去隔壁村子玩,因為落單的話很可能被「打」。小時候行動力有限,其實也不太會亂跑,因此對隔壁村子的認識,只有眷村的名字,和那是一個很多外省軍人的地方。

   有一年在學校玩的時候,一群男同學在校園橫衝直撞,騎著BMX單車嬉戲。突然有人開始大聲喧嘩起鬨,也不知道發生甚麼事,只知道一群人追著另一群人追打。事後聽說是隔壁村的孩子跑到我們的「地盤」撒野,具體是甚麼衝突也不知道,但聽說他們一路追到了隔壁村的交界才收手。我至今還記得那起衝突事件發生時,那種腎上腺分泌後的緊張刺激感受。就算只是彼此間大聲嗆聲、咆哮,或是丟丟石頭的等級....。

     撇開這個突發事件,其實對於隔壁村子的模糊想像,到了就讀國中高中以後,接觸到更多外省家庭的子弟後,才有更多的認識和理解。例如,很多外省軍人家庭的子女,其實有一個閩南或是客家的媽媽。而這些同學的國語,通常比我們好,經常代表班上或是學校參加演說或是朗讀比賽。

   但即使是這樣,讀高中大學的時候,本省籍同學聚在一起,如果知道對方是閩南人,我們大多是用台語溝通。好像是對國小時期被禁止用台語對話的一種反抗。

   關於眷村的記憶中,有一段是關於搭客運越區就讀而發生的插曲。那些年家長很喜歡把戶口寄到不同的學區,安排子女越區就讀,有些人是去公立學校,有些則是到私校,通常是升學率比較高的學校。

   早出晚歸的我,有時候一上車就不小心睡著了。有一次睡醒發現自己竟然在一個陌生的眷村。原來自己糊里糊塗上錯車了,找到位置就睡了,張開眼睛才發現自己在另一條客運路線的終點站。距離下一班車不知道還要多久,只好到村子裡尋求協助。

示意圖 攝於龜山眷村故事館

   記得當時有個新生訓練時認識的同學住在那個村子,就用他的姓氏名字打聽一下。時間久遠,忘記那時是不是同學的家長幫忙,只記得那個外省爸爸,騎著打檔車,亮出通行證,走了一條我從來沒看過的小路,經過哨所,抄近路送我回我住的村子。那次經驗讓我發現,外省軍人對人的關心,跟閩南人沒有不同。我也意外見識到基地週邊,有些道路要靠識別證才能通行無阻。那一段有軍人站哨的小路,直到多年後撤哨了,我才有機會重遊揭開神秘的面紗。

    多年後,參加一次隔壁村子的走讀活動。聽到一個公車衝突事件。參與者說,通往市區的公車上,常常有來自同村的本省人和外省人子弟。當公車上越來越多人下車後,同村從小玩在一起的學生,不知為什麼就打起來了。不知道是族群衝突,還是只是血氣方剛的青少年之間的口角,衍生為鬥毆,就不知道了。

   另外有一個關於客運罷工的記憶,那時曾發生過司機罷工的事件。在那個資訊來源有限的年代,只知道班次變少了。當時跟住在隔壁村的外省家庭孩子一起等公車,卻怎麼等都等不到車,我們決定直接走10幾公里回家。揹著書包在太陽下一步步走回家的方向,一邊聊天。感覺像是一起幹甚麼了不起的大事。其實,現在看起來只是健行一段柏油路而已,但在當年除了國小的「遠足」,好像從來不會徒步走那麼遠!

  成長歲月中,街上有好幾家店是外省人開的。有一家麵店,兩家中式早餐店。兩家店共同的特色都是賣麵食的,經營的老闆也都是兢兢業業,很會跟客人互動。除了口音之外,跟閩南人互動一切都是那麼自然。其中有一家早餐店,是子承父業,還沒有完全接手之前,我們都叫他「小老闆」。那時做生意的外省人,多多少少也會說一點台語,生意好的店家,還會僱用一兩個閩南人。無形中也拉近了本省人和外省人的距離。

眷村示意圖  攝於馬祖新村

    為人父之後,經常帶著孩子在鄉間小道上散步。常常遇到認識多年的老榮民,有些已經八十、九十好幾了,或一個人,或兩個人結伴同行運動。仔細看他們的手臂上還刺著「殺朱拔毛」或是「三民主義統一中國」等刺青,有些人的身上還有國旗或是國徽的圖案。沒結婚的老榮民,老了就住進榮民之家。也有些老榮民最後孤獨終老,很久沒看到人,路上問常打招呼聊上兩句的老榮民,才知道那人已經往生了。

   我還有一段陪岳父回大陸探親的特別經驗。我的岳母喪偶後,嫁給了來台的外省人。岳父對待沒有血緣的三個孩子視如己出。我的另一半念國中的時候改了姓氏,跟了爸爸的姓。也因此當岳父第二次要回大陸探親的時候,也找了我同行。

   從香港到深圳,再提著大包小包轉臥鋪火車到湖南,再轉乘九人座包車到鄉下。顛了兩天夜才沿著泥土路到了岳父的故鄉。那個地方的物質條件和飲食習慣跟台灣有很多不一樣的地方。但老家的人,用他們最大的心意準備了餐食和住宿的地方。在鄉下住的那幾天,很早就睡了,早上就徒步拜訪親戚,或是祭拜祖墳。吃飽飯,聽親戚家的小男孩,操著獨特的口音唱起童謠。

    幾天後,離開鄉下,換車到觀光景點旅遊後返回台灣。那一年陪岳父返鄉的回憶,留存在當年拍攝的照片中。後來岳父年事漸長,就再也沒有再回去故鄉了。晚年的時候,偶而還會聽到他老淚縱橫,憶起家鄉的故人和往事。在人生幾十年的春秋中,或許那只是十多年的歲月,但家鄉的往事,卻總會在夜深時,讓他淚眼憶起那些年月。

眷村示意圖  攝於馬祖新村

    有幾次走訪眷村故事館,看著小時候在同學家見過的布置,當年對外省人居家樣子的記憶都回來了。而跟現場的眷村媽媽聊天發現,除了少數幾個是外省人第二代,絕大多數70-80歲的榮眷都是閩南或是客家人,用台語聊眷村事的感覺很有意思。但其實這就反映了眷村的族群樣貌,除了少數家庭是父母都是外省人組成。絕大多數家庭,都是「芋頭」和「番薯」的組合。還分甚麼本省外省?落地生根後都是台灣人了!




眷村示意圖  攝於馬祖新村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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